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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星期五,上校會穿戴整齊,到河邊去等一封信,一封叫他來領取退休金的通知信。
然而經過漫長的等待,這封信卻始終不見蹤影。和他年紀相仿的老人們,大概都在安享天年了吧。但上校呢?他兒子在一次意外中死去,妻子還患有嚴重的哮喘病。陪伴他們的,只剩兒子留下的一隻膽小的鬥雞,和那漫長到令人生厭的雨季。
這樣的等待彷彿無窮無盡,但就算日子再苦,他總得想方設法活下去。上校望向了那隻鬥雞,雖然他對牠厭惡至極,但不可否認的是,這隻害死他兒子的鬥雞,如今已成了他懷念兒子的慰藉和活著的理由之一。
為了生計,上校抱著鬥雞不停地在村子裡穿梭,他感覺過往的榮光早已不在,背後迎來的全是村人對他的羞辱與嘲弄。但還能怎麼樣呢?把雞賣了?還是繼續等待?上校感覺永遠都不會知道答案……

《沒有人寫信給上校》的故事靈感來自馬奎斯外祖父的真實經歷,小說以簡潔直率的筆法,刻劃出炎涼世態與孤立無援的境地,不僅讓故事中的上校被評為二十世紀小說中最難忘的人物,小說的結局也被譽為所有文學作品中最完美的收尾!

加布列‧賈西亞‧馬奎斯Gabriel García Márquez

1927年3月6日生於哥倫比亞阿拉卡塔卡,自小與外祖父母一同生活在炎熱多雨的小鎮巴蘭基亞,鄰近一個名叫「馬康多」的香蕉園。1940年與父母一同遷往內陸小鎮蘇克雷,1947年進入位在首都波哥大的哥倫比亞大學修讀法律,並沉迷於卡夫卡與福克納的作品,同時也開始在《觀察家報》發表短篇小說。1948年因內戰舉家遷往卡塔赫納繼續大學學業,並兼任《環球日報》記者。1954年出任《觀察家報》的記者與影評人,1955年發表〈一個船難倖存者的故事〉系列報導廣受好評,隨後出任該報的駐歐記者。1957年在巴黎與海明威邂逅,並奉其為「大師」。因景仰古巴革命,1960年擔任古巴的拉丁美洲通訊社駐波哥大和紐約記者。 1965年駕車前往墨西哥城途中萌生《百年孤寂》的寫作構想,在閉關十八個月後,終於完成這部醞釀了二十年之久的經典之作。1967年《百年孤寂》甫出版便造成轟動,並於1969年獲頒義大利「基安恰諾獎」與法國「最佳外國作品獎」。1970年《百年孤寂》英譯本在美國出版,並被選為年度12本最佳作品之一,同年馬奎斯並獲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授予榮譽文學博士學位。1972年馬奎斯再獲頒美國「紐斯塔特國際文學獎」以及拉丁美洲文學最高榮譽的「羅慕洛‧加列戈斯獎」,1981年則獲法國政府頒發「榮譽軍團勳章」,1982年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並擔任法國西班牙語文化交流委員會主席、哥倫比亞語言科學院名譽院士。 其他作品包括《預知死亡紀事》、《愛在瘟疫蔓延時》、《迷宮中的將軍》、《異鄉客》、《關於愛與其他的惡魔》、《苦妓回憶錄》等,每每一推出都成為舉世矚目的焦點。 2014年4月17日逝世,享年87歲。
就像海明威的《老人與海》,《沒有人寫信給上校》是舉世公認的巨作,其飽滿的張力、謹慎的節奏和傑出的結局幾近完美!
──文學評論家/傑拉德.馬汀

我認為──我也不止一次地說過──馬奎斯的大師之作是《沒有人寫信給上校》!
──烏拉圭詩人/馬里奧.貝內德蒂

《沒有人寫信給上校》是馬奎斯三十歲前寫就的完美小說!
──哥倫比亞《宇宙報》

優雅與活力的罕見融合,每一個場景、每一個動作都在歌頌生命、抗拒死亡。馬奎斯是一個無庸置疑的文學大師!
──紐約時報書評專刊

《沒有人寫信給上校》是一部完美傑作!
──智利作家/羅貝托.波拉尼奧

馬奎斯的風格直截了當,他毫無保留地接受了這些角色們的態度,一如他接受燥熱和降雨般必然。
──寇克斯評論

我大力推崇《沒有人寫信給上校》!
──智利作家/荷西.多諾索
上校打開咖啡罐,發現裡頭只剩下一小匙咖啡粉。他把鍋子從爐灶拿開,往泥土地面倒掉半鍋水,拿起刀對準鍋子刮了刮罐底,刮出最後一丁點咖啡粉,其中還摻混著從罐底剝落的鐵鏽。
上校坐在陶灶旁,等著咖啡煮沸,他的表情滿是天真、信任和期待,然而,內心深處卻冒出有毒的菇菌和百合花。已經十月。即使他熬過無數個像這樣的早晨,這一天依然寸步難行。從最後一場內戰結束以來,已經過了五十六年,上校唯一能做的只有枯等。十月是他在等待中到來的寥寥可數的幾樣東西。
他的妻子看見他端咖啡進臥室,掀開了蚊帳。前一晚,她氣喘發作,此刻整個人昏昏沉沉。但是她依然從床上坐起來,接過那杯咖啡。
「你呢?」她問。
「我喝過了。」上校說謊。「還剩一大匙咖啡粉。」
這一刻,喪鐘響起,上校原本已忘記葬禮。他在妻子啜飲咖啡時,將吊床一端拆下,捲到另外一頭,收在門後。女人想著死者。
「他一九二二年出生。」她說。「正好比我們兒子晚一個月。四月七日。」
她粗喘著,只能趁停歇時一口口啜飲。她全身軟綿無力,靠著僵硬而彎曲的脊椎撐起身體。因為呼吸不順暢,她不得不每問一個問題,就把問題再重複一遍。喝完咖啡後,她的思緒還圍繞死者打轉。
「在十月下葬,應該很可怕吧。」她說。但是她的丈夫沒專心聽她說話。他打開窗戶。十月的腳步已經駐足在院子裡。上校凝視著植物一片生氣盎然的翠綠,蚯蚓在土壤裡挖出了迷你帳篷,內心再一次覺得這會是個決定性的十月。
「天氣溼,我的骨頭酸痛。」
「都是冬天的緣故。」他的妻子回答。「從開始下雨,我就叫你穿襪子睡覺。」
「我已經穿襪子睡一個禮拜了。」
只是綿綿細雨,但下個不停。上校想包著羊毛毯,躺回吊床。可那不斷敲響的銅製吊鐘聲,提醒他葬禮的事。「已經十月。」他低喃,走向房間中央。就在這時,他想起公雞還綁在床腳。那是一隻鬥雞。
他把咖啡杯拿回廚房,經過客廳時,他瞥了擺鐘一眼,鐘的外框精雕細琢,十分精緻。這裡跟狹小的臥室不同,寬敞的空間有助氣喘病患呼吸,裡頭擺置一張鋪上檯布的小桌子,桌旁圍繞四張纖維搖椅,還有一尊貓石膏雕像。跟時鐘相對的牆面掛著一幅畫,畫中是位身著薄紗的女人,她乘坐一艘載滿玫瑰的小船,四周圍繞著小天使。
他上好發條時,已經七點二十分。接著,他把公雞帶到廚房,綁在爐灶一腳,更換陶罐的水,在旁邊撒一把玉米粒。一群孩子從鐵絲網籬笆的缺口鑽進來。他們坐在公雞旁邊,安靜地看牠。
「別再看那隻公雞啦。」上校說。「越看越折損。」
他們不為所動。其中一個拿出口琴吹奏一首流行歌曲。「今天別吹。」上校對他說。「村裡有人過世。」那孩子把樂器收進褲子口袋,上校回到房間,打算換上參加葬禮的服裝。
因為妻子氣喘發作,他的白色衣服還沒燙。因此,上校不得不決定改穿黑色毛料西裝,婚後他只在特殊場合穿這套衣服。他費了一番力氣,才在衣箱底部找到用報紙包好的衣服,裡面還放著防蠹蟲的樟腦丸。他的妻子躺回床上,心中仍惦念死者。
「他應該跟奧古斯汀碰面了。」她說。「或許他沒把我們在兒子死後的境況跟他說。」
「這個時候,他們可能在討論鬥雞。」上校說。
他從衣箱找出一把舊時的大雨傘。那是妻子在一場政治活動抽中的獎品,那場活動的主要目的是替上校支持的政黨募款。同樣在那天晚上,他們夫妻前去觀看一場露天表演,後來遇上了雨,不過表演順利結束,沒有中斷。上校、他的妻子和那年八歲的兒子奧古斯汀,撐著雨傘,把表演從頭到尾看完。如今,奧古斯汀入土為安,蠹蟲已蛀壞他躺著的緞面內襯。
「妳瞧,這把馬戲團小丑雨傘變成什麼樣。」上校從前也說過這話。他在頭上撐開一片金屬枝條交織的神秘網狀物。「現在只能拿來數星星了。」
他露出微笑。但他的妻子懶得再看那把雨傘。「世間萬物都一樣。」她嘟囔。「包括我們,都是這樣活生生地慢慢腐爛。」然後她閉上雙眼,更用力地想著死者。
屋內從很久以前就沒鏡子,上校只能靠著指頭觸摸來刮鬍子,接著他默默地換上衣服。褲子穿起來跟長衛生褲一樣貼身,褲管用繩索束緊,腰部有兩片同樣也是毛料材質的長帶,扣在兩邊腰際高度的金色帶釦上。他不用皮帶。他身上的襯衫是舊紙箱顏色,質地也跟紙箱一樣硬邦邦,前面有一排能支撐假領的銅釦。但是襯衫的假領早已損壞,因此,上校不打領帶。
他把每個步驟當重大的儀式進行。他雙手的皮膚光亮緊實,不過也如同脖子的皮膚一樣長著白斑。穿上漆皮短靴前,他刮掉黏在縫線上的泥巴。他的妻子望著他,這一刻他打扮得跟婚禮那天一模一樣。只是她在這時發現,丈夫衰老了那麼多。
「你像是要參加重大盛事。」她說。
「這場葬禮是重大盛事沒錯。」上校說。「是這麼多年來,我們第一次遇到的自然死亡。」
九點過後,雨過天青。上校正準備出門時,妻子抓住他外套的袖子。
「梳一下頭髮。」她說。
他拿起一把牛角梳,試著把那頭恰似馬鬃毛的銀白頭髮梳得服貼一點,但只是徒勞無功。
「我看起來應該像隻鸚鵡吧。」他說。
妻子將他仔細打量一番。她不這麼覺得。上校看起來不像鸚鵡。他身材乾癟,全身的骨頭像是關節鎖上螺絲那樣不靈光。但他的雙眼充滿生命力,壓根兒不像泡在福馬林裡的死氣沉沉標本。
「看起來不錯。」她說,接著又在他離開房間時補上一句:
「問醫生,他來家裡是不是不自在。」
他們住在村莊的最邊緣,屋子是棕櫚葉屋頂,石灰牆壁斑駁不堪。雨雖然停了,空氣依然溼重。上校沿著一條街道往下走到廣場,兩旁屋子鱗次櫛比。走過中央街道時,他感覺身體一陣顫抖。放眼看去,他的村莊滿是鮮花。家家戶戶門口坐著身穿黑衣的女人,她們正在等待送葬隊伍到來。
廣場上再一次下起綿綿細雨。撞球場的老闆站在店門口,看見上校,他張開雙臂對他大喊:
「上校,等一等,我拿把傘借您。」
上校頭也不回地回答他:
「感謝,但是我不需要。」
送葬隊伍還沒出現。男人穿著白西裝和打黑領帶,撐著雨傘在門口談天。其中一個瞥見上校跳過廣場上的水窪。
「來這裡躲雨,兄弟。」他大喊。
他在傘下讓出一個空位。
「感謝,兄弟。」上校說。
但是他沒接受他的邀請。他直接進入屋子,打算跟死者的母親弔唁致意。首先,他注意到的是各種花卉的氣味。接著是撲來的熱氣。上校穿過堵在臥室裡的人群。但有人伸出手往他的背部推,將他推擠向前,越過一張張表情迷惘的臉龐,直到臥室盡頭,死者就躺在那裡,張著深深擴大的鼻孔。
死者的母親拿著一把棕櫚葉編織的扇子在棺材旁揮趕蒼蠅。其他一樣黑色打扮的女人凝視著遺體,臉上的表情就像凝望河中的水流。突然間,臥室的盡頭傳來一個說話聲。上校擠開一個女人,站到死者母親身旁,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壓低聲音說話。
「請節哀順變。」他說。
她沒轉過頭,只是張開嘴,發出長長一聲哀號。上校嚇了一跳。他感覺擠得變形的一團人推著他靠近遺體,每個人都發出尖聲哭喊。他雙手尋找牆壁,想找個支撐點,卻找不著。牆壁已經靠滿其他人。有人在他的耳邊,用非常溫柔的聲音緩緩地叮嚀:「上校,小心。」他別過臉,映入眼簾的卻是死者。可是他沒認出他來,因為那張看似活生生的臉已經僵硬,烙印著跟他一樣驚惶無措的表情,而且身體包裹白布,手裡拿著一支短號。他抬高頭,想在一片哭叫聲中尋求一絲空氣,接著看見他們蓋棺,抬起棺木,踉踉蹌蹌,往門口而去,把沿途一排鮮花壓碎在牆壁上。他汗水直流,骨頭關節痛了起來。半晌,他發現自己來到街上,綿綿的雨絲毫不留情地淋溼了他的眼皮,有人抓住他的手臂,對他說:
「快一點,兄弟,我在等您。」
是沙巴斯先生,他是他已經安息的兒子的教父,是他的黨派唯一逃過政治迫害的領導人,現在依然住在村裡。「感謝,兄弟。」上校說,他撐著傘,默默地走著。樂隊奏起喪葬輓歌。上校注意到缺了管銅樂器,於是第一次有種死者真的已不在人世的真實感。
「可憐的傢伙。」他低聲說。
沙巴斯先生乾咳一聲。他左手拿著雨傘,因為比上校矮,幾乎是將手把高舉在頭部旁。送葬隊伍經過廣場之後,兩人開始交談起來,這時,沙巴斯先生轉過他哀淒的臉龐,看著上校說:
「兄弟,鬥雞近來可好?」
「老樣子。」上校回答。
就在這一刻,一聲叫喊傳來:
「您們要抬死者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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