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幸福紀事

廖玉蕙

這是一本非常可愛的繪本，質樸生動，故事有趣。文字雖家常卻時有佳句，譬如：文章一開始，智恩因為母親上班啼哭，阿嬤為了安撫智恩，說母親出門時是順著智恩的淚海，搭船去上班的；後來，阿嬤被孫女指出肚子發出聲音時，自嘲肚子裡有小溪、樹林，智恩的母親曾在裡頭住過，比喻都很新穎恰切且詩意盎然。

圖像的筆觸看似拙稚，卻充滿活力與童趣，人物的表情相當逗趣，圖像讓人充滿想像力。畫面則常出現留白，引人聯想。如前方嬤孫一起做刀削麵，其中一張圖，只見桌上一碗熱騰騰的麵，桌下僅畫出貓的尾巴和一截肚腹；故事的結尾，門鈴響了，只見洞開的門外智恩飛奔出去時的一截馬尾、隻手、隻腳，看似簡單卻畫出了貓兒的慵懶陪伴和載欣載奔迎接父母的心情，「畫」外更多餘韻。

書裡的內容寫的是嬤孫的互動及遺憾後的補償。原先說好要參加運動會的父母臨時因故無法出席，阿嬤在這關鍵時刻，挺身取代。雖然勤加練習，卻力有未逮，但雖敗猶榮，孩子在短暫的失落中，很快振作起來。這個天真熱情的阿嬤，非常擅長用轉移注意力的策略解憂，在孩子幾度沮喪中，變出花樣，翻轉小朋友的悲傷情緒。

書中，除了寫阿嬤的熱情洋溢及溫暖陪伴外，還蘊含豐富的意涵。一是暗藏競爭的哲學，勝負為兵家常事，只要盡力，得失可以不必太過掛懷；二是呈現街里巷道的風情，作者像拿著錄影機掠影了商家、攤販與行人，改衣服的、刻印章的、動物醫院、眼鏡行、餃子館、年糕店、賣瓜果蔬菜蜜餞血腸的……魚貫出現。爸爸愛吃的鯖魚、媽媽愛吃的黃豆芽、智恩跟阿嬤最愛的雞蛋跟生雞蛋的母雞，連同它們生長的海洋、種植箱、土地，都分別用藍、黃、紅顏色，大比例地放大，甚至跨頁呈現，聚焦食物和家人愛的連結，是高明的手法。

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嬤孫兩人從比賽的挫敗中垂頭喪氣回家的惆悵畫面，讓人感同身受，卻隨即被市井的熱鬧繁華所取代。幾個可樂餅解救了耽溺的憂傷，嬤孫不但分享了食物，同時共享了祕密，祕密往往具促進親密的作用。街景的呈現得地誌書寫的要訣，雖不明言，卻讓人印象深刻。

也有孫女的我，最能感受書中的情味。我經常在孫女上全天班的星期二黃昏去接孫女下課。這個時間是屬於我們的私密時間。其實距離不近，但拉著孫女的手，一邊走、一邊聊、一邊看，感覺分外親密，時間很快就過了。在那段時間裡，孫女會問我們：當她不在場時，我們在做什麼？我會問她：在學校跟同學有什麼互動？

一日，清風吹著，雲飄著。兩人都興致高昂，我問她：「如果阿嬤老了以後，你想起阿嬤時，會想到阿嬤的什麼事？」孫女隨口就說：「會想起現在這樣，阿嬤拉著我的手回家。我們一路吃麵包、餵魚、聊天，去公園跑步、看樹、看花、看白雲。」我瞿然大驚！原來生活的點滴付出，小朋友都往心裡記了。這本書，就是這樣的幸福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