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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著腳上黑色的帆布鞋,在想若是丟下背包轉身跑掉會怎麼樣。能跑多遠才會被抓回來?

「艾芭。」

我抬起眼睛。

「請妳,試著不要恨我,這樣安排對妳最好,妳很快就會明白的。」媽媽說,一隻手摸著我的臉頰。

我立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不管媽媽用什麼說詞,總之結論就是:她要趕我走,我被放逐了。

媽媽終於讓她的威脅成真了。

「我們該進去了。」那位空服員轉過頭說。

我走開一步,但媽媽把我拉回來,「等一下。」她哭了,淚珠混合著睫毛膏滑過她蒼白的臉龐,留下一道道灰黑的淚痕。

我嚇了一跳。

我從不曾看過她哭。

「哭很丟臉。」這一直就是她的話,不是我說的。

「瑪哈吉塔。」她的聲音太輕,我幾乎聽不見。這是菲律賓塔加洛語的我愛你。

通常只有爸爸在旁邊時她才會說塔加洛語。

反射動作一樣,我往四周看了看,但整個航廈裡都沒有爸爸的身影。

可能她只是忽然有點感性。

隨便啦。

我緩緩後退了幾步,看著她用指尖擦掉淚水,也擦掉了她的妝。右眼下的皮膚,露出了一抹黃綠色──那是快褪掉的瘀青。

「媽媽,再見。」

我轉身背對她,就像她背叛我一樣。

我走開了,跟隨著空服員高跟鞋的喀噠聲。

喀噠,喀噠。

空服員將我的機票和護照交給另一位穿著同樣制服的女同事看一下,然後我們就走進廊道了。

她開始跟我攀談起來,巴啦巴啦。「我喜歡妳的短髮,真可愛,超適合西班牙的夏天耶!」

我點著頭,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前走。

就這麼一次,我想跟媽媽留在家,即使回家就代表著無法遠離爸爸。

並不是說爸爸常常在家,但他在家的時候,似乎無法忍受跟我在同一個屋簷下。

他不要我。

而當然,不管他想要怎樣,媽媽都會順著他。

所以媽媽大概也不要我了吧。

我停在空橋和飛機入口的那個空隙前,屏住了呼吸,然後用盡力氣吸了一大口氣,彷彿這是地球上僅存的一口氧氣。

「艾芭?」空服員碰碰我的手臂。

我抖了一下。

就是此刻,我逃走的最後機會。

我的心臟猛烈撞擊胸口,似是要從喉嚨跳出來,幾乎使我窒息。我咳了幾下,又嚥了嚥口水。

但喉頭那一股的害怕、生氣、難過和懊悔,咳也咳不掉。

他們真的不要我了。

我自己一個人了。

我踏過飛機門檻。

我還有什麼能失去的嗎?

沒有。

街道既安靜又混亂。這樣說聽起來很怪吧?但確實如此。明明沒有汽車、公車,也沒有機車,但卻交通繁忙。來來往往的路人提著購物袋,在小巷間穿梭。腳踏車在人群中蛇行,時不時要避開路邊的咖啡座,或繞過一棵行道樹、一張長椅或成群在地上爭食麵包屑的鴿子。嘈雜的聲音在狹窄的巷弄裡迴盪,偶爾穿插教堂傳來的鐘聲或街頭藝人的吉他聲。我在阿嬤的公寓前愣愣的站著,嘴巴都闔不起來。你會想,我不是在紐約長大的嗎?什麼沒見過?

可是這……不太一樣。

沒關係。街角麵包店,門口出去右轉直走,經過四個街區,就會在轉角看到了,不會錯過的。

我邁開腳步,盡可能融入人群之中。在紐約時我最擅長融入在人群裡,那很簡單。可是巴塞隆納對我而言是陌生的。

走在這裡的街道上就像在玩一個全新的電玩──我不確定該往哪裡走、前方會出現什麼;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街角麵包店。

街角麵包店。

街角麵包店。

我一直重複唸著,深怕自己忘記。走過四個街區不用花很長時間,但沿途有好多東西可以看──有街頭藝人的表演,

有藝術家正用粉筆在水泥地上創作,有小店鋪在賣各式各樣獨特的小飾品。

我在一間店的櫥窗前停下腳步。櫥窗裡有什麼東西吸引了我的注意。是一排排絲巾。我的視線從一條帶著紫色條紋的鮮橘色絲巾,跳到另一條有著粉色鑽石圖案的翠綠絲巾,再跳到一條紮染成不同層次藍色的絲巾。

我知道這都是媽媽會喜歡的。我一直盯著絲巾看,看著看著,我的喉嚨痛了起來。

因為媽媽就是用這種絲巾遮掩她的瘀青──那些我爸爸留在她身上的瘀青。有時不太明顯,就是靠近她鎖骨附近有一兩處青紫的痕跡;但有時就清清楚楚可以在她脖子上看出指痕;有時傷得太重,連圍巾都遮蓋不了。

那種時候就只能靠高領套頭衫了。

我轉過身。這些記憶,這些情緒──也許我可以把它們通通拋開。

就在這時,我看見了街角麵包店。那是一間小小的麵包店,藏身於一棟外型古怪的建築裡。那棟建築只有三層樓高,但整個設計就像直接從蘇斯博士的書上搬出來的,線條如波浪般彎彎曲曲,幾乎沒有任何邊緣是直線。窗戶四周圍繞著鐵鑄的藤蔓和水泥的雕花。店門是一扇經歷了歲月滄桑的木頭拱門,招牌上頭是一面彩色玻璃窗。我走上前去,看著櫥窗裡的麵包,有的擺在籃子裡,有的放在托盤或是大盤子上,旁邊還放著一束束香草和乾燥花裝飾。店裡飄出來酵母的香氣,我從幾呎之外就已經聞到。

我站在餐桌旁,那條麵包躺在砧板上瞪著我。我手裡的麵包刀懸在半空。阿嬤叫我平整的切幾片麵包下來,但我不好意思跟她說我根本沒切過麵包。結果恐怕會慘不忍睹。

阿嬤正把番茄磨碎。她停下來,皺眉瞪著我好一會,「妳知道麵包不會自己變成一片一片的吧?」

「我知道,」我放下刀子自首,「問題是,我沒切過麵包。」

「什麼?」她手上的刨刀差點掉到地上。「怎麼可能?」

我聳聳肩。「我們都只會買超市裡機器切好、塑膠袋包裝好的那種麵包。買回來用烤的,或做三明治。而且我是家中唯一會吃麵包的人。媽媽不吃澱粉。」

阿嬤倒吸了一口氣。「什麼話,」她搖搖頭,「胡說八道……妳媽媽根本是吃麵包長大的!要是她的血液裡流著麩質,我也不會訝異。」她說完自己笑了出來。

我雙眉緊蹙。「妳說的真的是麵包嗎?」

「不然呢?」

有一瞬間,我好像看到媽媽坐在紐約家的廚房,一面收拾從超市買來的生酮麵包,嘴裡一面絮絮叨叨,說自己對澱粉、麩質還有其他好吃的東西都過敏。

會不會是阿嬤記錯了呢?她老了,也許記性也變差了。

但,如果她沒記錯呢?

我感覺身體不太舒服。

怦怦,怦怦。

不知為何我的心跳加速。我感到心痛。我忽然好想念媽媽。不是想念那個還在紐約的媽媽,而是想大家口裡那個我根本不認識的媽媽。那個以後可能也沒有機會再認識的媽媽。那是真實的她,這裡所有人似乎都記得。除了我。

我深吸一口氣,想把心中的痛嚥下去。「好吧,嗯,那我應該要怎麼切呢?」希望手上要做的事情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阿嬤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走到我旁邊。「永遠要慎重其事的把刀握好,」她解釋,然後示範給我看每隻手指壓在刀柄上的位置。「另一隻手要好好扶著麵包。準備好後,就維持相同的力度開始把麵包切片。眼睛要專注在手上正在做的事情,手指頭要遠離刀刃,但是千萬不要遲疑。如果妳懷疑自己,切出來的麵包就會歪歪斜斜、參差不齊。」

嘎扎,嘎扎。

刀刃劃穿厚實的麵包皮,我看著她切下幾片麵包。

「來。」她將刀子交給我。

我接過刀,學著她剛才的動作。

不要遲疑。

還不賴,最初幾片不太均勻,但至少不像我預期的那麼糟。我又繼續切了幾片,一片比一片整齊。

「漂亮!」阿嬤看著我切的麵包,「這樣應該夠我們做番茄麵包了。」

她將麵包一片片放到烤爐上加熱,接著拿了一瓣生大蒜在烤過的麵包表面上抹了抹,再鋪上她剛剛磨好的碎番茄,最後淋上些許橄欖油。「這給妳,」她交給我一個白色紙袋。「妳在每片麵包上放一片塞拉諾生火腿。我要來做歐姆蛋。」

我打開紙袋,塞拉諾生火腿是深紅色的,上面布滿細細密密的油花,看起來有點噁心。不過我還是聽話的拿出幾片火腿,小心翼翼的擺在番茄麵包上。

「吃吧!」阿嬤從鍋子裡翻出一大塊夠兩人吃的歐姆蛋,放在盤子上。

我們坐在餐桌旁,桌上鋪著白色繡花桌巾。顯然我們是拿早餐當晚餐,而且是西班牙風味的早餐。阿嬤對此似乎很興奮,但我在家時早已習慣把早餐麥片當晚餐,所以沒感覺這有什麼特別。我給自己拿了半塊歐姆蛋和一片番茄麵包,雖然我其實不太敢吃麵包上的生火腿。我感興趣的是麵包本身──東尼的麵包。我撕下一小塊烤麵包放到嘴裡。吃起來脆脆的,又帶有嚼勁,有一丁點的酸,還有一種很原始的味道,有點像是堅果味。這味道有太多層次,我分辨不出裡面其他的味道了。

「這麵包真好吃。」我吞下那口麵包後說道。

阿嬤點頭。「可不是嗎?東尼的麵包店是巴塞隆納最不為人知的祕密!」

然後我就坐在那裡,看阿嬤唱獨角戲。吃飯還要一邊說話感覺怪怪的,我無法抓到開口的時機──要邊切麵包,邊咬東西,邊喝東西,還要想著如何回答拋過來的問題。我以前都自己一個人吃飯。媽媽偶爾會從我們家附近的日本餐廳叫壽司外送。只是通常等到食物送來時,她都已經沒了胃口。她會坐在廚房流理臺邊,拿著木頭筷子在生魚片上點來點去,眼睛卻盯著牆壁。她人好像坐在那裡,卻又不在那裡。

現在有人坐在眼前,整個人實實在在的待在這裡,讓我不知所措。

「怎麼了?不合妳的胃口嗎?」

我猛的一顫。「沒有,對不起,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事情沒有錯,但妳也要一邊吃啊!」阿嬤說。

我嚐了一口歐姆蛋,清淡鬆軟,可能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歐姆蛋。接著我又咬了一口番茄麵包,也蠻不錯的,有點鹹,但味道很好。最棒的是麵包本身!這麵包我能一口接一口,一直吃一下去。

街角麵包店在夜晚看起來完全不一樣。房子藏身在陰影之中,透出微弱的燈光。白天看到的櫥窗展示,現在看起來像是鬼故事的版本。我繞到後面東尼說的「VIP通道」,也就是垃圾箱旁的那扇後門。我看到窗戶上有人影晃動。

也許我該離開?

我敲敲門,退後一步。

「艾芭?」東尼說。

太遲了。

「我睡不著。」我咬著下唇說。

東尼將門拉開了些。「啊,那麼,歡迎來到睡不著俱樂部。」他輕笑。

走進屋裡,根本比外頭還熱。工作臺上排著一整排的金屬碗,裡面的麵團散發著光澤。

「這時候還在烤麵包?」我問。

東尼走到工作臺,開始對麵團又是摺又是揉又是壓。「現在是烘焙師時間。通常每天早上三、四點,我就在這裡開始做今天要賣的麵包。」

我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這樣你什麼時候睡覺?」

「問得好,通常是從早上八點睡到下午三點。如果有人請病假,那我就沒得睡了。」

我看著他將麵團揉成圓的、橢圓的,和細細長長的棍狀。他動作快得出奇,似乎連想都不用想。

「妳想幫忙嗎?」他抬眼看著我,好像是在認真詢問我的樣子。

「我?」

「這裡還有別人嗎?」

我把凳子轉過來,面向他。「嗯,也許可以,但我不會──我是說,做菜和烘焙都不是我會做的事情。」

東尼開始把揉好形狀的麵團扔進一只籐籃裡。「那什麼是妳會做的事情呢?」

「我──我也不確定。」我有些結巴。

「那麼,妳怎麼知道烘焙不是妳會做的事情呢?」

我看了一眼那些碗、廚具和一袋袋的麵粉,想找到答案。但除了害怕自己搞砸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藉口了。我滑下凳子,走到工作臺旁。「好吧,可以試看看。」我輕聲說。

「太好了!」東尼這樣說,然後遞給我一條乾淨的圍裙。

這時我才發現自己還穿著睡衣。不過所謂的睡衣,其實是一條灰色的運動短褲,以及一件破爛的舊T恤,上頭印著紐約市的標誌大蘋果。

「好,我能做什麼?」我發問。

他從工作臺一頭拉過來一個大塑膠盆,掀開蓋子。「這是已經發了好幾小時的麵團,需要輕輕拉開後再折疊一次,然後在桌上甩打幾下,再平分成四等分,接著來塑型。」

盆子裡是個已經發得胖胖的,上面還有許多氣泡孔的大麵團。聞起來有點像是蘋果西打加上德國酸菜。我盯著東尼,眨了眨眼。

「烘焙守則第一條:別被嚇到!」他笑著說,「去洗手,我做給妳看。」

我走到水槽邊。那水槽幾乎跟一個浴缸一樣大。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好像是靈魂出竅。我的帆布鞋穩穩採在腳下的橡皮墊上,但我卻感覺自己飄到了空中,從天花板往下看著水從水龍頭沖下來,洗掉我皮膚上的肥皂泡沫。

這一切是真的嗎?

凌晨三點多,我人在巴塞隆納一間麵包店的後廚,跟著媽媽小時候最好的朋友學做麵包。真不敢相信。我用廚房紙巾把手擦乾,轉過身來。

呼吸。

空氣很高溫,像是剛打開一罐溫熱的汽水或啤酒,但聞起來是酸酸甜甜的水果味,還夾雜著藥草、香料、木頭和石頭的味道。很奇怪的感覺,卻又讓人沉醉。

「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我站在東尼旁邊。他將雙手浸到一碗水裡沾溼,然後把手指從麵團邊緣戳進去,輕輕拉開直到麵團變得緊繃。之後,將麵團向中心慢慢摺疊,直到變成會晃來晃去的球狀。「妳得曉得麵團的極限在哪裡,艾芭,拉到剛剛好就好,拉得太過反而會斷掉。」他說,「換妳。」

東尼退到一旁,我試著照他剛剛的動作去做,只是在拉麵團時,麵團就像口香糖一樣一直黏到我手上。「哪裡弄錯了?」

「妳壓得太用力了。想像自己的手指是蝴蝶,在每一朵花上只要輕點一下,嚐一口花蜜。」東尼的指頭優雅的示範著。

「好──的。」

我重複他的每個手法和動作,但我沒辦法讓指頭像蝴蝶那般輕巧。一開始,我懷疑根本不可能做到那樣,但一兩分鐘後,那坨噁心的白色黏團開始跟我合作了,麵團不再黏手,只會這裡沾一點,那裡沾一點。東尼說的是真的可行。他沒騙我。

「到底該怎麼做呀?」我呆呆的瞪著他。

「關鍵在於觸感。這是每個烘焙師慢慢領悟出來的技巧,有時得壓擠、拍揉、用力拉;但有時又得非常溫柔,只能輕輕碰觸,不能讓麵團中的氣泡全部消失。」他拍拍我的背,「繼續拉、摺麵團,等妳的麵團差不多了,把手上的麵團都刮下來,放到平臺上,我再來教妳下一步。」

「好!」我大聲了一點,希望聽起來比較有把握的樣子。

東尼回到工作臺的另一頭,在那裡繼續用他的無影手將麵團塑型。

我將指頭放進那碗水裡沾溼。

輕輕的戳、抓、拉、摺。

再一次。

輕輕的戳、抓、拉、摺。

塑膠盆隨著我的動作碰撞著金屬工作臺,所有機器都在嗡嗡作響,烤箱因為高溫而噼哩啪啦。這些聲響像是音樂一樣──而我們的呼吸、麵團的拉甩,正如一首歌的歌詞與節奏。

我開始抓到訣竅了。

麵團揉好後,我用一把塑膠刮刀將整團麵團刮下來,放到工作臺上。啪的一聲──麵粉像魔術師變出來的煙霧瀰漫在空中。我從沒見過比眼前這團亮晶晶的麵團更美麗、耀眼的東西。

說實在,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也沒貢獻多少力氣。但不知為何,我感覺自己像是爬過了一座山,而且爬的還是聖母峰。

我偷瞄著東尼,他的雙手在那裡迴旋翻飛,動作讓人目眩神迷。我發現自己屏住了呼吸,似乎這一切都以慢動作在播放。像夢,但又不是夢。麵包店是真實的,我人也確實在這裡,東尼也是。他根本不認識我,不是真的認識我,可是卻信任我去動他的東西。這是他的生計,之前沒有人敢這樣信任我。

我在腦海裡重複了塑型的所有步驟,來到工作臺前。我對著另一塊麵團揉摺、推拉,一分鐘後揉出了另一顆緊實的球,放進集中堆放麵團的那只籐籃裡。能把這麼多事情掌握在自己手裡,感覺真好。我知道只要我準確的執行每一個步驟,結果都會是一樣的。

結果都可以預期。

不像我的人生。

我什麼都控制不了。

做什麼都沒差。

我眨眨眼。

現在我終於看清了一切。

媽媽不要我。而爸爸,那個應該無條件愛我的人,也不要我。

或許他從來就不想要我的存在。

或許一開始,我就不應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刮刀從我的手中滑落,彈到地上。我的手麻了,腿發軟,呼吸變得困難。

「艾芭,妳還好嗎?」東尼問。

我盯著那塊團麵──一片模糊,我無法聚焦。我手扶著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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