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昭和時代服裝所見
秀絃在東京生活的時候,是三○年代末,東京街上年輕女性大多改穿洋服,尤其是上班工作的人。然而許多家庭主婦或是高齡婦女,仍然喜歡穿傳統和服。日本人對於傳統服飾的堅持與崇尚是世界少有的,時至二十一世紀,和服仍是高尚典雅的象徵,日本人仍會在重要節日、正式場合穿上和服。
日本人穿和服是種情結,自古以來,它是女性的財產,和服可拆掉重做,有人準備把一件和服穿一輩子。至今日本和服並沒有被時間淘汰,甚至臺灣還有和服控的社群,私下舉辦穿和服的聚會。
日本服裝變革是發生在二○年代後半之事,據《資生堂月報》一九二九年元月號的報導:在這兩年間,女性服飾及其容姿所展現的風格思想,突破了過往,明顯地構築出昭和時代的嶄新樣式。
秀絃還在日本洋裁學校學習的一九三九年,東京街頭已有許多著洋裝、燙頭髮、塗脂擦粉、穿高跟鞋,體態婀娜的摩登小姐,而臺北婦女也不遑多讓。在和服轉向洋裝的過程,縫紉機起了決定性作用,縫紉機的工作效率,能使洋裝快速地縫合製作,短時間讓婦女得到現代化換裝。
臺灣服裝現代化的體驗
臺灣服裝的現代化則比日本晚些,在秀絃念小學的一九二七年,日本歷經關東大地震及工業化,洋服已相當普遍,而臺灣小學生大部分仍是上襦下裙,亦即傳統的大襟衫及裙子或寬褲。那時代女孩子成年後,也還是大襟衫及裙子,頂多在領口和袖口鑲搭花色滾邊,似乎臺灣婦女一輩子都是同款模樣。
直到三○年代中期,秀絃小學畢業之後,女性服裝在學校的推廣下迅速演變。臺灣的女學生可說是臺灣女性穿上洋服的第一世代。
日治早中期,日本人並未強制臺灣人改變衣著。直到一九四○年,日本出兵中國第三年,在臺灣推動皇民化,實行國民精神總動員,除了精神,在外表也要力求像日本人。在穿著上,去除傳統臺灣衫,最好是穿和服。但是和服著裝繁瑣,除非上流社會家庭或愛美年輕女孩,才有穿和服的習慣。在不能穿臺灣衫之下,大家一律改穿方便的洋裝,這一點日本政府很難強制要求。
日治後期,在統治者的要求下,臺灣人逐漸脫離漢人大襟衫的傳統,臺灣城市婦女開始穿洋裝。同時也受到上海流行旗袍的影響,都市女性亦流行旗袍。旗袍形式上力求合身,展現女性身材,所以那段時間的臺灣女服,是臺、中、日、西式並陳的時代。
秀絃娘家是傳統臺灣庶民,也沒有社會關係,所以家裡沒有穿和服的習慣。其實以舒適性來說,大襟衫輕鬆舒服,行動敏捷,適合勞動與工作,即使最簡易的和服也比不上大襟衫方便。但兩者都比不上多樣化的洋服舒適美觀,怪不得臺服與和服都不敵洋服。
至於旗津女性勞動者的服裝又是另一款式,以功能為主,脫離時代與地域性。她們在海岸或工地工作,為防日晒風沙,戴上斗笠,面罩頭巾,穿裙子或長褲,加上臂袖及腳袖,把全身包緊緊,整張臉僅露出一雙大眼睛。
成衣時代與洋裁店的消逝
雖然一九五九年秀絃就看到漁夫騎腳踏車出來賣學生制服的成衣,但一九六八年至一九七二年,才是真正成衣時代的來臨。成衣款式愈來愈多,不須等待量身車製,立可試穿在鏡前審美。成衣時代意味著服裝製造商的時代。
九七九年前後,更進一步的品牌成衣逐漸萌芽,品牌代表著品質與名氣的保證,成衣更為普遍了。於是洋裁店漸漸在街頭巷尾間消失,倖存的裁縫店則大多隱身在市場小巷,以修改衣服為主要業務。
很快地,都會街上到處是服飾店,比飲食雜貨店還多,成衣店躍居成為數目最多的店面。上街逛服飾店成為女性的娛樂,女性又像狩獵般,以渴望的眼神搜尋著目標。曾幾何時,衣著打扮的形象深植人心,服飾已成為女性普遍的嗜好。雖然人們不再定製服裝,但女性雜誌卻有增無減,例如《VOGUE》、《ViVi》、《ELLE》或《Marie Clair》等,大家從中能夠得知服飾流行的趨向。女性雜誌不再是用來當定製服裝的樣版,而是傳遞時尚潮流的知識。
然大部分人已穿著方便的成衣,但也有品味卓越的人喜歡手工定製。因為成衣總有一些點不合己意,講究的人要求完美,就必須挑選上好的布料,請師傅量身定做。這些定製服的客人,除了希望合身、做工細緻外,還要求有設計感。他們大多強調個人主義,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穿著與眾不同,絕不容許撞衫。即使在少有變化的男襯衫,袖口繡上名字,也是個人化的表現。在千篇一律的品牌服飾中,量身定製可選質感特殊的布料、有別於他人的設計、具備合身的要求,這是裁縫師不被淘汰的理由。
於是在滿街服飾店外,還有少數洋裁店的存在,晚近似有增多之勢。現在的裁縫店多改稱「服裝工作室」,專門製作手工定製服,有些兼具設計能力。裁縫師也有如藝術家的身分,現今服裝裁縫師的抬頭,可說是裁縫文化的復興。
但對於許多庶民來說,因為長久習慣穿著成衣,不再走進裁縫工作室,已沒有請師傅量身定製的習慣了。
現代的服裝設計師在產業國際分工下,不只是為個人客戶設計服裝,也承包國外品牌的設計工作。但設計工作企業化的結果,設計師從事這樣的代工,即使設計表現出眾,在品牌的光芒之下,設計師個人的名氣也是被埋沒的。
在現代服裝工業分工下,一個服裝設計師的裁剪縫紉技能變得不是必要的,在很多大型服裝公司,設計師的角色主要是在服飾前端的設計工作,不從事縫紉的勞動工作,不親自操刀剪裁。但設計師擁有縫紉的基本知識仍是必要的,這將有助於設計概念的反映,幫助他們的設計獲致可行性。
裁縫師要提升身分地位,就要往設計方向發展,設計是藝術與創意的工作,而裁縫是按圖施工的作業。但也不是說裁縫師就不能當設計師,這完全要靠興趣與豐富的想像力。
只是秀絃開業的時代,服裝設計尚未到那個地步,追求服裝設計是難以生存的。
服裝的美學概念
在〈國王的新衣〉這個故事,幻想力豐富的作家早就寫下服裝設計的寓言。現代的服裝設計從具象變成抽象,服裝成為一種藝術的概念。
現在,服裝設計天馬行空,時尚人士追求的是風格、配件及色彩等要素,甚至要表現前衛、仙氣、抒情等這種抽象的感覺。
早在一九○六年,日本高島屋百貨公司就定期舉辦流行展覽會,每年兩季設計製作新一季的服飾。設計程序由「宗旨」開始,有一次的服裝設計宗旨是「近代詩風模樣」。企望將近代抒情詩的精神與詩作的想像,移植到和服的形象之中,創造現代服飾的新穎之美。
消費者將女性當成謬思女神的幻想,於是服飾設計需考慮如何將詩人的感懷編為衣裝。百年前即有如此充滿古典情懷的服飾設計概念,跟後來的嬉皮風、頹廢風大異其趣。無論如何,服飾已用來表現一個人的心思意念與態度。
市井服飾的流行變化則愈來愈快,一度盛行的繁複八片裙或荷葉蓬蓬裙看似華麗,但很快看膩,反而樣式簡單的一片裙或A字裙較為耐看。現今人們傾向俐落的服裝,
他藝術表現也是如此。服裝界簡約風盛行。現代人崇尚天然,追求天地合一的自在,這也自然地表現在衣著,所以森林系風行一時。也因此有的衣服看似無剪裁,只以一、二塊布披掛著,就連布料顏色也極為素潔。
在秀絃年輕時代日本服飾的美學,崇尚高雅,色彩圖案和諧,不作豔麗表現,更沒有色彩突兀的搭配。當今則有一派人強調豔麗活潑,色彩對比反差大的撞色搭配,尤其在年輕世代蔚為風潮。似乎看多之後,自然就習以為常。可知視覺是可以被培養訓練的,這是時代人文的改變。
服裝是一種無聲的言語,傳達個人形象,但要養成穿著的品味,似乎不易。這不是經濟問題,而是美學觀與價值觀。
服裝的境界日益趨大,服裝設計的光輝愈來愈明亮,但裁縫的角色卻是愈來愈渺小。五、六十年前,洋裁曾是主婦最好的副業,如果自己會做衣服,就可每天穿上喜歡的款式。若有此一技之長,可為自己與家人做衣裳,又可當事業。在婦女職場稀少的時代,洋裁曾是無數少女夢寐以求的高尚職業,甚至在洋裁店工作也令人欣羨。但隨著時代變遷,已難以拾回昔日風光。
今日是服裝與時尚大放異彩的時代,標新立異已習以為常,奇裝異服亦被接受。這種時代與環境的改變,或許是現代裁縫師更能發揮的地方。
二十一世紀是創新的時代,無論個人或團體唯有創新才能發展。即使街上的洋裁個人工作室,也需要有些服裝設計的能力,提供裁縫師他個人非品牌的服飾設計與指導,這是個人工作室生存的強項。假如裁縫師只能裁剪縫製,可能只剩下修改衣服的業務,無法吸引有特殊需要的消費者,那麼消費者到百貨公司或者服飾店買成衣就好了。
一個有創意的裁縫師,可為客户提供更高階的服務,也得到更高的個人成就。所以如何培養創新的能力,擁有服裝設計師的才華,或許是裁縫師提升自我能力的策略,也是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