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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
 

序 幕
第一章   盜賊
第二章   門外
第三章   孵化所考試
第四章   鏡面峭壁
第五章   生者隧道
第六章   惡棍之運
第七章   死亡元素
第八章   禽巢
第九章   斷層線
第十章   銀刃的麻煩
第十一章  島嶼的秘密
第十二章  突變
第十三章  巧克力卡士達
第十四章  火慶典
第十五章  獸群狂奔
第十六章  空戰
第十七章  靈窟
第十八章  勝利樹
第十九章  墓園
第二十章  訓練試賽
第二十一章 織者
第二十二章 家

所長的指示在史坎德的腦海裡打轉。十秒鐘。抓住蛋。被刺到。會流血嗎?會痛嗎?他覺得噁心想吐。

「手掌……放下!」所長低吼。

新騎手們將手往下貼在眼前白色的蛋頂端。蛋殼比史坎德原本預期的還溫暖,而且非常光滑。他很想閉上眼睛,怕真的目睹獨角獸的頭角刺進他的掌心。興奮和恐懼在他腦海並肩奔馳;他可以感覺脖子的脈搏在鼓動。他等了又等。那顆蛋動也不動。

「退開,」所長說,「沒人試第一次就成功的,這算正常。反正你們會找到注定屬於你的那顆蛋。今年這裡只有四十三個人,而有五十多顆蛋需要孵化。」所長嘆口氣。「有可能到最後一顆,才會找到自己的獨角獸。耐住性子。耐性是必要的。」史坎德並不覺得所長的語氣很有耐性。

大家全都移往下一顆蛋。「手掌……往下!」既然朵里安‧曼寧把話講白了,能否找到蛋都靠命運,史坎德平靜了些。三秒鐘後,兩顆蛋之外,傳來一聲輕叫。幾位新騎手,包括史坎德,都轉頭去看。他認出那個叫薩克的男孩,史坎德之前看到他推開門。

「不管發生了什麼,手掌繼續貼在蛋上!」曼寧所長警告,「如果你錯過自己的蛋,就必須重輪一回,我們就一直要在這裡待到明年的孵蛋期!我才沒有那個閒工夫!」

史坎德試著在不轉頭的情況下,去看薩克。眼角餘光看到他將蛋從鉤爪裡提出來,揣在懷裡,深棕色的額頭上浮現汗水。史坎德已經可以聽到蛋殼裂開的聲音,獨角獸開始掙扎著要破蛋而出。蛋似乎很重,薩克踉踉蹌蹌往孵化室跑。他將鐵欄門鏗鐺關上後,史坎德就看不到他了。

「解決一個了。」所長咕噥道。

他們換了一次又一次。又有兩個騎手在第一批蛋裡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那顆蛋。他們順著密道前往放第二批蛋的地方。史坎德站在留著深色長髮的大陸女生旁邊,他記得她叫莎莉卡,這時有頭角刺穿了她的蛋殼。她沒叫出聲,但她抱著蛋走進孵化室時,他看到她的掌心滴下血來。

到了第三批時,剩下四位騎手,包括史坎德和那個黑髮的眼鏡男孩。史坎德不害怕了,只剩下氣餒。現在,每次只要把手貼在堅硬的蛋殼上,他最渴望的,莫過於扎刺帶來的疼痛。

「用這種方式找我們的獨角獸,實在不怎麼有效率。」黑髮男孩隔著幾顆蛋嘀咕著。

十二顆蛋排成一排,史坎德往前走到第二顆。第三顆和第四顆已經被取下了。「手掌……往下!」所長從他身後喊道。

心跳三下之後,史坎德的手底下傳來響亮的破裂聲,右手掌竄過一陣強烈的疼痛。接著,掌心滴下血來,他不假思索的將蛋從銅爪裡取出來。比他預期的重。史坎德用胸膛承接著蛋的重量,踉蹌走向後面的孵化室。他可以看到裂痕在蛋的表面擴散,好似冰凍的湖面裂開一樣。他將欄杆門關上時,一小塊蛋殼落在地上。

孵化室由牆面的一把火炬照亮。一把搖搖欲墜的鐵椅獨自立在閃爍的光線之中,一條繩子掛在椅背上方。史坎德突然覺得自己應付不來。他不可能要負責孵出自己的獨角獸吧!要是他做錯了呢?

蛋在史坎德的懷裡顫動,手掌的血流滿了白色蛋殼。他必須把蛋放下來,可是任它在冰冷的石地上滾來滾去,感覺不大對。問題是,眼前沒有任何柔軟的東西,除了……他看看自己身上。他身上的兜帽衫。

史坎德小心翼翼跪下。心中慶幸還沒看到那尖銳的頭角。他盤腿坐著,將蛋兜在懷裡。他抖下背包,將兜帽衫脫下。一手穩住那顆蛋,另一手將兜帽衫攤開在地板上,捲成一個窩的形狀。為了加強阻礙,他從脖子上摘下媽媽的圍巾,沿著蛋的邊緣圍好。想到她會為他驕傲,他忍不住咧嘴笑開。「寶寶,我保證給你一匹獨角獸。」她對著還是嬰兒的他說過這番悄悄話,爸爸是這麼說的,而現在他人就在這裡,準備孵出獨角獸!

能夠把蛋放下來,讓他鬆了口氣。在腎上腺素的作用下,蛋感覺比實際上輕一些,但現在史坎德感覺到手臂用力過後的痠痛。

史坎德熱切的看著那顆蛋。感覺全身興奮得像有電流穿過,從腳趾到手指指尖。他真不敢相信。他終於走到了這一步。他歷經千辛萬苦終於來到這裡。只要再過幾分鐘,他就會跟自己命定的獨角獸面對面……可是那顆蛋不再動了。他恐慌的告訴自己不需要恐慌。為了讓自己分心,他開始研究從椅背垂下的裝置。這一定就是所長提過的頭圈和牽繩,跟一只金屬搭扣相連。

史坎德憂慮的再瞥蛋一眼。蛋在顫動,但非常輕微。偶爾一塊蛋殼會落在兜帽衫上,或是滑過硬地板,令史坎德一驚。他可以聽到附近的孵化室傳來奇怪的聲響,但那些聲音他都聽不出來是什麼。可以確定的是,沒人在說明下一步該怎麼做。史坎德撥弄繩子上的搭扣,但冰冷金屬碰到刺傷的手掌時,立刻痛得他嘶嘶叫。

史坎德走進孵化室以來,頭一次細看自己的手。血已經止住了,但那個圓形的傷口已經變成猙獰的暗紅。史坎德心一慌,湊近托座上燃燒的火炬。火光中亮著五條線,從掌心的傷口往外生長,悄悄爬向他每隻手指的末梢。

史坎德一直以為,騎手會在手掌紋上特別的刺青。事實上,他很確定自己是在某個地方讀到這件事,所以他在馬蓋特才會認出艾格莎是騎手。可是那根本不是刺青;是傷痕。而且會痛,好痛。

那顆蛋現在安靜不動。史坎德有點心急,忖度自己是不是該做些什麼來幫忙。他想到小雞孵出來的情形。母雞會做什麼來加速那個過程?除了坐在蛋上面之外,他覺得母雞並不會多做什麼。但獨角獸的頭角那麼銳利,讓他去坐在蛋上面似乎不太明智。反正獨角獸也不是小雞,牠們是,唔,獨角獸。

他嘆口氣,跪在蛋旁。「你不想出來嗎?」他悄聲問,「我希望你願意,因為外頭這裡可怕又陰暗,我孤伶伶的,所以……」他越說越小聲,覺得跟一顆蛋聊天似乎很荒唐。有點像是在跟自己的早餐說話。

一聲尖鳴響起。史坎德東張西望。然後又一聲響起,他這才意識到是來自蛋裡頭。他跪得更近。不敢相信剛剛他對蛋說的話似乎起了作用。

史坎德深吸一口氣。「欸,我想見見你。真的想。你跟我,我們會成為搭檔。我可能會需要你多照顧我一點,因為,唔……我從大陸來,但你是當地的,所以──」那顆蛋再次發出尖鳴,一大片蛋殼噴向他的左耳。

「我想那是我們最小的問題,」史坎德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但蛋殼就在他眼前裂開了,「我連孵化所考試都沒參加。不要跟別人說,好嗎?是有人幫忙我,帶我到這裡來,我擔心自己會漏餡。有個女生,巴比,她就起疑了。還有織者在外面橫行霸道。不過,也許我應該等你長大一點,再跟你說那件事。總之,我想我會需要你,你也會需要我。」

尖鳴現在持續不斷,那個聲音有點像馬的嘶鳴,又像是老鷹的啼叫和人類的尖叫。獨角獸的角刺第二次刺穿蛋殼;黑如縞瑪瑙,散發光澤,而且史坎德早已知道,它非常尖銳。它左右晃動,破開更多蛋殼。接著傳來大聲的裂響,蛋殼頂端整個脫落。史坎德抓起較大片的蛋殼,摸起來黏答答。他把蛋殼拋到房間角落。他跪起身,可是就在俯視那顆蛋的時候,剩下的蛋殼裂成兩半,散落開來。

那匹獨角獸趴在孵化室的地板,四腳攤開,肋骨快速的上下起伏,身上的黑色細毛因為汗水和黏液而發亮。頸子上頂著烏黑的鬃毛,因為費勁掙脫蛋殼,一綹綹的毛髮糾結成團。雙眼還沒睜開,但史坎德驚奇的盯著那個生物時,怪事開始發生。牠小小的黑羽翅膀劈啪竄過電流,孵化室的地板為之震動,一道白光閃現,牠身體周圍升起詭異的霧氣,遮蔽牠的身影,然後──

「啊啊!」史坎德往後一跳,頭一次看到自己的獨角獸的那種純然的歡欣,迅速轉為慌張。獨角獸的腳蹄著了火,四隻腳蹄剛剛爆出了火焰。史坎德朝獨角獸湊過去,想把底下的兜帽衫抽出來,希望可以撲滅火勢,但只是徒勞無功。這種事正常嗎?還是只有他碰到這種會自燃的獨角獸?可是就在他扯動兜帽衣角的時候,獨角獸睜開了眼睛。

史坎德跟那雙暗色眼眸對望時,同時發生了兩件事:他感覺快樂有如氣球在胸口裡鼓漲,右手卻竄過灼熱的痛楚。他挪開視線,將手舉至眼前,在昏暗的光線中,看到傷口正在癒合。可是隨著傷口癒合,那些線條逐漸拉長,往他五根手指的指尖延伸。同時,獨角獸黑色腦袋的中央開始浮現一道粗粗的白紋。人與獸的目光互相緊扣,直到那道紋路完全形成、史坎德手上的傷痊癒為止。

「謝謝?」史坎德不確定的說,電流、震動、光、霧氣和火同時消失,彷彿有人關了開關。男孩和獨角獸盯著對方。史坎德讀過關於騎手和獨角獸之間那種隱形羈絆,可是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感覺得到:胸口被某個力量緊緊拉扯,彷彿心弦現在和別的地方相連,在他自身之外。他滿確定,如果你順著那條心弦去找,最後會在另一端發現這匹小小黑色獨角獸的心。

接著獨角獸似乎破除了什麼魔法,發出微小的吼聲,但不知怎的,史坎德並不害怕。他倆之間的羈絆,帶給他這輩子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彷彿他打開了一扇通往世上最舒適的房間的門,可以將其他人擋在外頭,自己一個人想在房間裡的火爐邊坐多久就多久。他想放聲大叫,想繞著孵化室跳舞,甚至想放聲高歌。他的獨角獸搖搖晃晃站起來時,他想學牠那樣放聲吼叫。

史坎德警覺的往後退開。「你確定你已經準備要──」可是獨角獸,他的獨角獸,已經站起來,朝他蹣跚走來。史坎德確定牠正在長大,現在幾乎到了他的腰。他想,獨角獸既然擺脫了蛋的箝制,現在成長的速度會快上許多,畢竟牠們等了十三年的時間。獨角獸搖搖擺擺,停在史坎德面前,叫了一聲,頭角直接指著他的屁股。「我不知道你的──」史坎德開始說,接著目光停在自己的背包上。

史坎德一面盯著獨角獸,一面拉開前袋拉鍊。在家裡的時候,他從肯娜床邊小桌的祕密寶盒裡抓了一包軟糖,免得路上肚子餓。他胡亂翻出那袋軟糖。剛剛才癒合的傷口還很柔軟。獨角獸走得更近,又發出一聲尖鳴。

「好吧,給你。」史坎德輕聲說,拿出一顆紅色軟糖,平放在完好的左手掌上。獨角獸嗅了嗅,鼻孔賁張,從他手裡一口嚼住糖果。牠吃東西的聲音有點令人不安。彷彿在吃人,而不是吃東西。牠嚼啊嚼,發出滿足的低吼,於是史坎德又倒了幾顆在地板上,然後坐在椅子上端詳他的獨角獸。

牠的毛皮全黑,除了從頭角下方開始的那道白色粗紋,穿過雙眼之間,往下延伸到鼻子那裡。史坎德曾經有一整個星期都在看一本關於獨角獸顏色的書,那是他從圖書館借來的,書裡完全沒有關於白紋獨角獸的記載。但那個記號看起來卻滿熟悉的。

獨角獸吃完少少那點軟糖之後,再次朝他走來。隨著每個步伐,走路的能力跟著增長。所長講過的話在他腦海裡飄過:獨角獸,即使縛定了,骨子裡都是嗜血的生物,偏好暴力和毀滅。也許以前在大陸的那個史坎德對自己的下一步總是想太多,老是問姊姊該怎麼做,甚至試圖在書本裡尋找。可是他現在是個騎手了,他感到自豪,也許這是生平頭一次有這種感覺。而身為騎手,重點不就在於要有膽識嗎?

於是史坎德伸出一手,輕撫獨角獸的頸子。他的皮膚接觸到獨角獸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史坎德發現自己知道他的獨角獸是公的,而且曉得牠叫什麼名字。惡棍之運。史坎德立刻喜歡上這個名字,滿適合這匹小獨角獸的,但聽起來也像是渾沌盃那些獨角獸的名字。就像總有一天會贏得比賽的名字。

史坎德繼續撫摸著獨角獸,牠柔聲嘶鳴,聽起來更像馬了。「很高興認識你,惡棍之運。」史坎德笑道。「簡稱惡棍好嗎?」獨角獸胸口發出隆隆聲。史坎德謹慎的用手又餵了一顆軟糖給獨角獸,一面將頭圈套上牠的頭角,將牽繩扣好。

附近爆出震耳欲聾的尖叫聲。惡棍之運一聽到,便對著史坎德的耳朵尖呼,讓他的耳朵更崩潰,接著惡棍開始在孵化室裡到處亂竄。

又一聲尖叫。史坎德下了決心,輕輕扯著惡棍的牽繩,引著牠走向孵化室門口。他推了推門上的鐵欄,門為男孩和獨角獸開啟。

第三聲尖叫。史坎德循聲走到隔著兩個門的孵化室。「哈囉?」他說,聲音微微顫抖,「你受傷了嗎?需要幫忙嗎?」

那間孵化室裡已經有三個孩子和三匹獨角獸。戴眼鏡的黑髮男孩正緊緊抱住血色的獨角獸。史坎德也認出巴比,她身邊伴著一匹淺灰色獨角獸。第三位騎手是個女生,頂著雲朵似的蓬鬆黑色捲髮,被閃亮的銀色獨角獸逼到了角落。她雙手抱頭,尖叫聲中摻雜著啜泣。

「需要幫忙嗎?」史坎德更大聲的再問一次,因為沒人將目光從銀獨角獸上移開。

戴眼鏡的男孩終於轉過頭來。他目瞪口呆盯著惡棍之運。「我想我們現在需要了。」他說。角落裡的女孩抬起頭,指著史坎德的獨角獸,然後尖叫得更大聲。